狂妃·狠彪悍_第三十六章 大结局下(完)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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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章 大结局下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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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节。

        东楚的大军,在休整过三日之后,开始了回汴荣的旅程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小小太监的死,完全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,即便是东方润,也不过认为他面子上下不来,率先回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娄海在太后还是昭媛的时候,就是她的贴身太监,直到如今已经过了三十余年,从任人欺凌到高人一等,这一步步跟着太后爬上了最顶端的位置,绝对是她的心腹,若说他代表的就是太后也不为过。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,娄海亦是从奴才变成了宫里的半个主子,谁见到了不是点头哈腰连拍马屁,这拍着拍着,也拍出了这副一恃宠而骄的德行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莲公主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,将他从天堂坠到了地狱,再一次告诉了他,奴才就是奴才,面对主子永远别想有翻身的一天,不过娄海有句话说的好,打狗还要看主人呢!

        莲公主自幼韬光养晦将自己完全的隐藏,可性子里还是倨傲的很,那高到顶了天的心气儿,能忍了娄海一路的冷嘲热讽,已经是奇迹了。自然想不到,不过是甩了个奴才一巴掌,竟然会间接的,让她命丧黄泉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此时,不论东方润还是莲公主,都不过以为他面子上挂不住,先行回宫了,保不准他正急着回去面见太后,添油加醋要为自己报仇呢。

        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,东方润为自己,埋下了一个天大的祸患!

        而此时,汴荣军营的东楚十万大军,被东方润带领着,向着南方一路前行,行军零散的脚步声在官道上轰轰响起,黄尘飞扬间可见将士士气低落萎靡,大部分的士兵伤势严重,一瘸一拐掉下老长的队伍,稀稀拉拉的毫无规整可言。更有少数人躺在板车上,哎呦哎呦叫唤着被人推着走,而行在最后的军医马车更是熙熙攘攘,不断的有伤员被抬进抬出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动作快点,小凌,想什么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曹军医给半身皮开肉绽的士兵把完脉,看着原本应该立刻给他包扎,此时却在垂目神游的青年,开声催促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声应答似清凉的山泉,给这夏日炎炎降了几分暑气。

        青年回过神,迅速的执起纱布,在士兵的伤口处洒上药,轻柔却利落的缠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曹军医点点头,这名叫凌侠的青年,是这次大战的幸存者,只有胳膊上一处流矢的擦伤,是极少数没有被炸弹波及到的一员。

        回到军营之时,因着伤患众多,只有让这些未伤和轻伤的来军帐帮忙,他一眼就见到这青年,长的白净隽秀不说,明显也是有点经验的,不像其他人大惊小怪咋咋呼呼,包扎的手法也熟练。几番询问后得知,他曾在汴荣的一家小药铺里当过学徒,当下就把他调到了自己的身边,给打打下手,这几日下来,更是让他欣赏万分,宠辱不惊,淡定从容,是个行医的好苗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伤员包扎完毕,被人抬了出去,下一个再次抬了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凌侠拭去额上的汗珠,趁着曹军医给伤员诊脉的时候,才有功夫歇息片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撩起车帘,盛夏的阳光射进来,倒映在漆黑的眼瞳里,点点摇曳的火苗,仿佛猫眼石闪烁的一簇光,有种悠然隔世的璀璨。

        柳眉如远黛,凤目似烟波,正是冷夏!

        合上车帘,将万丈光芒隔绝在马车外,她敛下眸子闭目养神。

        自落峰关向南回汴荣,不过十日的时间,不过照着这个速度,估计没有个大半月是回不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日,战北烈和东方润的一番大战,是必然,也是刻意。

        东方润已经研制出了炸弹,若是想要阻止生灵涂炭,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进入东楚,从根本上解决问题。自两国开战以来,别说边境的检查有多么严苛,就连楚海上平日里来往买卖的商船,也不再放行。而在这样的警惕之下,趁大战之乱直接混入东楚的军营,无疑是一记奇招!

        炸弹的威力不容小觑,战船毁坏了不少,掉下楚堰江的将士,有的被射杀在江中,有的被救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冷夏便是在那个时候,混入了江面上无数的活人尸首中,被拉上了其中的一艘小船。

        再次从曹军医的手里,接过了另一个伤兵,冷夏麻利的给他包扎着,军营里二十余万的大军,混乱不堪,此时上路的十万大军亦是多如过江之鲫,她混在军医的马车中,这里面有两三个打下手的人,来来往往的伤员更是数不胜数,即便她没有易容,也不会被发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军医,军医,我兄弟不行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冷夏刚包扎完,外面一阵喧哗声响起,马车帘子被呼啦一下掀开,刺目的阳光射进来,映入眼帘的,就是一个满身脓包的伤患,赤裸着上身躺在担架上,整个身体上都被炸弹波及到一片烧伤,起了一个个巨大的水泡,最为严重的是左手手臂,因为没有良好的药物和医疗环境,在这炎夏高温中,已经化脓腐烂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甚至能看到血肉模糊的手臂上,斑驳露出的森森白骨!

        此时他已经没了意识,昏迷中依然发出了气若游丝的呻吟,曹军医不自觉的干呕了一声,几个打下手的学徒慌忙的跳开,这马车虽然大,但这帘子一掀开的瞬间,难闻的异味已经充斥了整个车厢,令人作呕。

        后面四个人二话不说,抬着他硬生生的送进马车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中一个矮壮的汉子爬上来,大吼着拉过曹军医,砰的一声就跪下了:“军医,求求你,救救我兄弟,我邓富后半辈子,就给你做牛做马,报答您的恩情!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到后面已经哽咽,虎目一瞬就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医者父母心,冷夏和这曹军医相处了几日,也知道这老人心地不错,开始只是被吓到生理上起了反应,此时已经镇定下来,在伤患的身体上观察着。

        片刻后,脸上露出不忍之色,曹军医眯着浑浊的眼睛,叹气道:“得截肢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名叫邓富的矮壮汉子,蹭蹭两下爬起来,盯着他兄弟看了半响,一滴眼泪从虎目里淌了下来,他咬着后槽牙,重重一点头:“成,军医,只要能救回我兄弟的命,什么都成!”

        曹军医却犹豫了:“不是老朽不愿意救他,这截肢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柳眉一皱,冷夏看了个明白,曹军医在军营中行医,这几十年来所治疗的也不过是战士们的小伤小病,最多便是大战之时的刀剑损伤,何曾见过这等爆炸造成的血肉模糊?

        感冒发烧他在行,最多扩展到拔箭止血开药包扎,若说截肢,说不准他这一辈子,都没干过!

        一声巨响,邓富再次跪下,一个劲儿的磕头磕的砰砰响,用力之大额头上都出了血痕,后面三个抬伤患的也在马车外跪下了,直接跪在黄土地上,磕了满额的沙砾,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耀着朴实的光芒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行军的队伍已经停下休息了,火红的日头高挂正中,正是正午用膳的时间,原本行军中是不会如此的,不过这次十万人里,差不多有六七万的伤员,既要赶路,又要休养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少在附近扎营的士兵,闻声围了过来,七嘴八舌的为邓贵求医,一下子这里乱成了一锅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军医,求求您,救救他吧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军医,您是活菩萨啊,您就救救邓贵吧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邓贵是个好人,家里还有媳妇孩子要养,不该这么短命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看来这邓贵在军中的人缘倒是极好,从名字看来,那矮壮的汉子邓富,该是他的同胞兄弟。

        曹军医苍老的脸都皱成了菊花,为难的左右不是。

        半响,他望着外面围着的黑压压的人头,听着这一片片的磕头声,咬牙道:“老朽试试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谢谢军医,谢谢军医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连串的感谢声涌过来,那邓富更是大喜过望,一骨碌爬起来,抹去了脸上的泪。

        曹军医面色严肃,沉着苍老的声音,指挥着三个打下手的学徒:“小凌,准备麻沸散,小江,准备皮绳热水烈酒消毒,大牛,准备锯子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冷夏点点头,默默开始准备,不多时,其他几个人也都回了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听说这里要截肢,吸引了大片附近的士兵,有的拄着拐杖,有的打着绷带,探头探脑的,将整个马车都围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片沉默中,曹军医从冷夏的手里,接过麻沸散,在所有人紧张又好奇的目光下,给半昏迷中的邓贵灌了下去,另一个助手忍着恶心,用烈酒为他全身的灼伤消毒,不断的发出干呕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待到一切的准备工序完成。

        曹军医用皮绳将他的上臂扎紧止血,执起了烈火烧灼过的锯子,缓慢而微微颤抖的移到了邓贵的手臂上方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眯起苍老的眸子,一点一点的将锯子向下移动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,有些胆子小的新兵吞着唾沫脸都白了,不断的摩挲着自己的手臂,然而没有人发出丁点的声响,捂着嘴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就这样,时间缓慢的流逝着。

        片刻功夫过去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老军医在颤抖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老军医在颤抖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老军医还在颤抖。

        围观的将士们打着哈欠,伸着懒腰,开始的害怕恐惧在老军医这慢慢吞吞磨磨蹭蹭连带着颤抖的动作中,已经完全的消失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曹军医那手以龟速移动着,哆嗦的筛子一样半天不下去,那阳光下反射着寒光的锯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,“啪”的一声细微声响,一滴豆大的汗珠砸到车板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大汗淋漓,一把抹去额头的汗珠。

        对急的眼都红了却不敢催促的邓富,叹气道:“老朽实在无能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那邓富正要再跪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声清冷的嗓音,倏地响起:“我来!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循声看去,狭长的车厢最里面,在光影的阴暗处,方才那个准备麻沸散的助手,正一点一点的从阴影中走出,阳光一丝丝的驱走黑暗,拂在如白玉般的精致面容上,她身材纤弱,面色沉定,清冽的目光缓缓的扫过邓贵破烂不堪的身躯,没有丝毫的厌恶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 有的,只是平静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时,众人都看呆了,在这军营里,哪里见过这般清澈的人儿?

        一众大老粗瞬间沸腾了,叽里呱啦的讨论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……新兵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瞧那皮肤细的,一看就是个新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以前没见过啊,你们见过没,哪个兵种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,冷夏极淡定的看着不可置信的曹军医,和满目怀疑的邓富。

        军医的马车在行军队伍的最后面,十万人的大军稀稀拉拉的连绵而去,足足有几里地,而东方润和莲公主这等对她熟悉之人,都在队伍的最前方,后面的这些,几乎全部都是伤兵。那场大战是在夜间进行,如今她是士兵的打扮,再加上离开之时有慕二伪装自己,想必没有人会将她往西卫女皇的身份上想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怕任何人认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邓富原本想说,你一个新兵蛋子恐怕连血腥都没见过吧,还截肢?但是一对上她如墨的凤眸,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,那里面仿佛流淌着什么,沉静的让人忽然就镇定了下来,不由自主的相信她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没了主意。

        怀疑的瞅瞅一脸淡定但是年纪轻轻明显不是军医的冷夏,再看看经验丰富但是直到现在那手还在哆嗦的军医,犹豫半天,最后一咬牙一跺脚,谨慎的问了一句:“你能行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外面围观的将士们,无语的惊问了一句,瞧着邓富这语气,明显是准备相信这新兵了?

        冷夏直接无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耸肩道:“我负责动手,曹军医指导我怎么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曹军医胡子花白,一双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,望向她的目光含着几分探究,似是想要把她看透一般,半响叹息着摇摇头,这青年啊,他这活了一把年纪的,竟然什么都看不出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子绝非池中物!

        他不再多言,点头应承了:“先切开皮肤,手法要快准狠,不要有丝毫的犹豫,找到血管切断并结扎,结扎要快速,不能让大量的血涌出来,环形切断肌肉后,再切开骨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每听上一句,牙齿就酸上一酸,听到最后,已经酸的嘶嘶吸气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后面几个人扯了扯邓富,小声问道:“富哥,你真敢让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戛然而止!

        那人猛的捂上嘴巴,瞪大了眼睛看着冷夏,一脸的见了鬼的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他问话的这片刻功夫,那长的漂亮好似娘们的新兵蛋子,那在他们这些大老粗的对比下,仿佛一手就能捏死的弱鸡,已经飞快的接过了曹军医手里的锯子,毫不犹豫的对准了邓贵的胳膊切了下去,快准狠没有丝毫的颤抖,然后利落的找到血管一锯子切断,鲜血似喷泉轰了他满头满脸,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,面色不变开始麻溜的结扎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只这一眨眼的时间,结扎已经结束。

        所有的人都大张着嘴,下巴死都合不上,只觉草不绿了,树落叶了,虫死光了,夏天一瞬变成了隆隆寒冬,这怀疑不屑换成了事实近在眼前的惊讶和震惊,只剩下了满满的匪夷所思的佩服。

        是的,佩服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只听着看着想象着都牙酸腿麻,若不是顾忌着面子只差跪地下了,这截肢和上战场杀敌可不一样,杀敌只要两眼一闭,一刀下去就是一个,没有任何的过程。可是截肢不同,要认真的仔细的不能有丝毫分心的,紧紧盯着那白骨,那腐肉,那血腥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更不用说邓贵的伤简直令人作呕,这哪里是常人能受的住的?

        偏偏那新兵蛋子一脸的淡定,从头到尾眉毛都没皱过一下,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,这太颠覆了!

        即便是喝下了麻沸散,在昏迷中的邓贵都不自觉的嚎叫了起来,那凄惨的声音让兄弟邓富猛的咬住牙,转过头去不忍再看,剩下围观的将士们脸色又白了几分,有胆子小的已经远远的退了开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他们看见那新兵,终于有了一丝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眉毛皱了皱,一巴掌毫不客气拍在邓贵脑袋上,清淡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:“闭嘴!”

        砰。

        众人栽倒。

        没人性啊没人性,人家胳膊在你手里咔嚓咔嚓的锯着,你还不让人叫一叫啊喂!

        片刻的功夫过去,所有的人都看的呆滞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断有下巴落地的声响,清脆的响起,在他们惊恐倒牙的无语中,“咻”的一声,马车内一只灰不溜秋滴着脓水的断肢飞了出来,落到方才劝说邓贵的那个人脚边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人惊叫一声,拄着拐杖“刷”的跳开三米远,脚伤不药而愈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车内的新兵蛋子缓缓的抬起头,朝着他微微一笑:“留个纪念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在一片呕吐声响中,曹军医从震惊中惊醒,看到冷夏已经完成了截肢的工作,急忙带着手下接上余下的断后,剔除腐肉,处理消炎,止血消毒包扎等等。

        满头满脸的鲜血黏黏腻腻,她擦去额上冒出的细汗,走到马车的后面阴影中,靠着车壁闭目小憩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截肢虽不是体力活,但一动作不能停顿,冷夏也觉得虎口微微发麻,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小儿科,论起杀人来她干的还少么,虽然更喜欢割喉刺心等一击毙命的手段,但是怒气之下切人胳膊腿儿的事也不是没干过,当年欺负了萧凤的扎西,就是这少数的倒霉鬼中之一,被她活生生的切成了五部分。

        虽说一个是杀,一个是救。

        但皆是砍人胳膊腿儿的事,在冷夏看来,总有一些异曲同工之妙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更加上她前世的搭档乔青,就是一个全能的行家,黑客,电子仪器,军师,外科医生……除了身手不咋地之外,还真没见过她不会的。耳濡目染之下,冷夏也见过不少的截肢手术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想到看是一码事,真的做起来,尤其是在这条件简陋的古代,竟是累人的很!

        尤其是心理和精神的高度集中紧张。

        想到这里,她忽然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是前生,怎么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,而如今,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,在可以救治的情况下死在自己的眼前,她已经做不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若这里是战场,冷夏或许可以毫不犹豫的砍了这人的脑袋,动作干净利落,甚至事后不会有任何的内疚愧责,因为那是个你死我亡的地方,他是东楚的战士,是敌人!

        可这里不是。

        下了战场,他就只是个百姓,也许以后还是大秦的百姓。

        来到这里六年多的时间,她已经被身边的人无形的温暖着改变着,肩上有了责任感这一说,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,说不上这种改变好与不好,她却知道,自己比起从前来,人生充实了许多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都是战北烈的功劳吧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唇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,冷夏笑的温软,唔,那个男人,也该在回东祈渡的路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砰!

        一声巨响在身前响起,震的整个马车都晃了三晃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掀起眼皮,前面曹军医已经做完了收尾,那邓贵的一条命算是保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发出这声巨响的,便是在她面前跪着的,一双虎目“吧嗒吧嗒”掉眼泪,掉的她鸡皮疙瘩落了一地的,矮壮汉子邓富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大老爷们哭的是梨花带雨,掉泪的眸子迷迷蒙蒙,望着她的目光是含情脉脉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冷夏眼前一黑,差点一头栽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干嘛?

        终于这大老爷们哭够了,双膝向前爬了几寸,哽咽起誓:“恩人,从今往后,我邓家两兄弟的命就是你的了!上刀山下火海,若是眉头皱一下我是你孙子!”

        冷夏真心不想要这孙子。

        转念一想,唇角忽然就翘了起来,她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男人,一脸的鲜血看上去绝对没有她所想象的那种平易近人,狰狞的一腿儿!

        邓富打了个哆嗦,在这丑了吧唧的笑容中,忽然萌生出了退却的想法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就见冷夏满意的点点头,伸出血红血红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,在他帕金森综合症一样抖动的惊恐中,柔柔道:“说这些干嘛,以后就是兄弟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邓富真心不想要这兄弟。

        心里对冷夏的敬意和感激无以复加,不过怎么看怎么觉得,面前这恩人的屁股后面,正有只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来摇去啊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那种明明将要被阴了,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预感,真心惊悚!

        邓富默默的退去了马车一角,狗蹲着画圈圈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参见公主!”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,马车外响起一阵骚动,紧接着有膝盖跪地的声音,一声见礼齐刷刷的清晰传了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从车帘往外看去,柳眉顿时高高的挑起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女人怎么来了?

        外面在一群跪地的士兵包围中的,可不正是莲公主!

        ==

        ==

        第二节。

        冷夏迅速蹿起。

        借着车厢深处阴影的包围,移动到马车最后的一个角落,蹲下身子投奔邓富,默默画起了圈圈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在这艰苦简陋的行军路上,莲公主依旧还是那般惊艳,尖尖的下巴倨傲的抬着,一袭曳地白裙纤尘不染,在阳光下美的仿佛一个发光体,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看都没看四面的将士一眼,她淡淡道:“都起来吧!”

        话落,步履袅袅,缓缓的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参见公主,不知公主驾到,老朽有失远迎。”曹军医擦净满手的血腥,他在军中行医几十年,年岁又极长,和这皇宫里的公主基本没有接触,说起话来也就少了谄媚和维诺,只有基本的恭敬。

        莲公主也不在意,将丝滑的衣袖稍稍掀开少许,白皙的手背处,可见几点烫伤的痕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本宫来取些烫伤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曹军医眯着眸子察看了番,一边吩咐助手去取来上好的伤药,一边不解的问:“公主这该是……被滚烫的油或水溅伤,这点小伤哪用公主亲自跑来,吩咐一声,老朽让人送过去就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淡淡点头,向前走了两步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鼻尖皱了起来,该是闻到车内的异味,捂着口鼻嫌弃的退了回去,剪水双瞳静静扫过车厢里,她随口道:“本宫为皇兄做些膳食,不甚烫伤,正巧看到这里围满了人群,就过来瞧瞧,倒是不知怎的这般热闹?”

        冷夏忍不住想吹个口哨。

        美人就是美人,不论是皱鼻子,捂嘴巴,还是满眼嫌恶之色,皆能做的优雅万分,让人连厌恶之心都生不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在这行军队伍的最后,除了军医伤员,剩下的就是一些打杂的人员,比如每到三餐休息的时刻,军中将士吃的不过是馒头饼子之类的干粮,而东方润和这女人皆是有自己的小灶的,就在前面不远。

        冷夏冷笑一声,和莲公主打过的交道不多,却也大致了解她的性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四个字:孤高自诩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竟然亲自跑来给东方润下厨,这般放低了姿态,恐怕也是因着娄海的话起了担忧,毕竟以东方润的多疑,将话听进了心里也不奇怪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本以为两人都不会来到这边,这会儿竟然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了,她摸了摸鼻子,无语的撇了撇嘴,你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,闲着没事做什么饭啊!

        某个女人自然忘了,当初她和战北烈去做饭的惊悚情景,连厨房都给炸了!

        莲公主要是比起来,根本小巫见大巫!

        她缩在车厢尾处一角,借着阴影外面倒也看不清什么,正腹诽的欢实,就听外面曹军医示意了一下,看向马车里已经昏迷的邓贵,解释道:“有个极严重的伤患,刚刚做了截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莲公主轻描淡写的赞了一句:“军医妙手回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冷夏暗叫不好。

        果然,曹军医立马摇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倒不是老朽的功劳,大部分还是一个学徒做的,老朽不过指点一二。”脸上谦虚的笑成了一朵菊花,很有几分与有荣焉,说完转头朝后看去,眯着眼睛瞅了半响,终于在阴影中看到了冷夏,招了招手,像是长辈对待自家的子侄:“小凌,过来见过公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冷夏泪流满面,你谦虚什么呢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车厢最后面有两个新兵并排蹲着,其中一个缓缓的站了起来,略微低着头,走上前来问安:“参见公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身形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鼻端传来浓郁的血腥味,她退后一步,眉毛浅浅的皱起:“抬起头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兵抬起头,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沾满了血污的面容,五官脏污看不清晰,只有一双凤眸,似曾相识!

        莲公主大惊失色,瞬间再退!

        连连退出马车三步远,她谨慎的问喝:“你是哪个编制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一问,立即将马车后面的人,都给惊住,不解的望着这从来优雅的公主,再瞅瞅马车上那彪悍的新兵蛋子,有些担心的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所有人的目光中,冷夏直视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刻意收敛了目中的光华,双手微微的颤抖着,做出害怕却死死撑着的模样,正想着等会儿要是暴露了,后面的事要怎么行动,若说危险她是不怕的,在这行军队伍里,十万大军并不集中,尤其马车在最后面。

        甚至可以毫不谦虚的说一句,她若想走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就没有人能拦得住!

        一时,大军的后方一片静默,死一般的沉默沿着马车蔓延着,连呼吸都仿佛凝滞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待她回话,身侧的曹军医好像明白了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回忆起她一路上的沉稳自若,方才截肢时的淡定,和这会儿那明显的紧张害怕……活了这一把年纪,心里跟明镜似的通透,先一步疑惑的问:“可是这小子太过脏污,冲撞了公主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哎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曹军医叹气一声,将她扯到他身后一点,解释道:“这孩子跟着老朽学徒多年,一直在军中也不讲究什么规矩礼节,学医学的都傻了,若是冲撞了公主凤体,还请公主见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柳眉几不可查的一蹙。

        冷夏顺着做出维维诺诺的样子,“公……请公主见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莲公主明显一愣,再仔细看了看曹军医身后的冷夏,内心顿感羞愤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才一误会这个小兵是那个女人假扮的,心里的第一个反应竟然就是逃,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害怕了,可是身体先一步做出了行动,她害怕那个女人,这个认知,让一向高傲并以那女人为对手的她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羞愤欲死!

        围观的将士们都不明白怎么回事,只看着莲公主呆呆的站在原地,脸色一瞬变的通红,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,尖长锋利的指甲戳进掌心,竟然流血了都不自知。

        马车内一个身影冲了出来,砰的一声跪在她身前,磕头求情:“公主,小凌一时冒失,小人代他给您赔罪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正是邓福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他人顿时惊醒,纷纷跪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公主,小凌只是无心之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公主大人大量,还请饶他一命!”

        看着这跪了一地的人,听着耳边一声声的求情,竟然都是为了那小兵,莲公主心里的怀疑顿时消失,那女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,也不可能短短这几日,就在军中混出了这样的人缘和威望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松了口气,暗恨自己草木皆兵。

        攥着鲜血淋漓的粉拳,大步转身,朝着前方离开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透过曹军医,冷夏淡淡的遥望过去,已经走远的女人背脊挺直,纯白的长裙拖曳了一地,无双风华中,那极快的速度,透露了几分落荒而逃的窘迫。

        唇角一勾,她看向曹军医转过来的眸子,那苍老浑浊中,透出了几分恍然大悟。

        冷夏真心感激: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叹着气摇摇头:“老朽是为了你今日所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按曹军医的想法,只是怀疑冷夏,也许是大秦派来的探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不是,那么他出言帮衬几句,便是救了一人的性命;而如果真的是,那么他也不悔做了这件事,这几日的相处本就对冷夏有几分欣赏,今日更是见他出手救了一人的性命,如果她在军中另有图谋,那该是要多低调就有多低调才对,只要她不出面做这截肢,也就没有暴露身份的可能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她做了,为了一个鲜活的生命,哪怕承担着暴露的危险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这一点,就值得他救上一次!

        凭着他这大把大把的胡子,曹军医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,这个青年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心思一转,冷夏明白了这个相处了几日的老人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淡淡一笑,回以郑重的点头,再次道了声谢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是开始就预料到,救了邓贵会暴露身份,冷夏却绝不会做这件事,毕竟她的所作所为牵扯的并不仅仅是自己,还有大秦,还有百姓,她不会为了一个人而影响大局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过是断定了这里东方润和莲公主都不会来而已,并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,所作所为,也只是力所能及。

        和曹军医一番明语暗语,冷夏相信自己后面的一段路,应该都可以肆无忌惮的留在这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就叫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无心插柳柳成荫吧!

        缓缓一笑,她转向车外的将士:“多谢诸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已经爬了起来,见莲公主真的走的看不见影子了,才终于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是在从前,他们定然不敢这般求情,不过由于冷夏的一番神女论,将东方润的威望将到了最低,尤其是这一战的伤亡惨重,军中祈求停战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,对于东方润和莲公主都或多或少的有了几分埋怨,和天斗,能胜么?

        而面对着他们,也只剩下了恭,没有了敬。

        将士们摆摆手,除了对她救邓贵一命的感谢之外,亦是佩服这个面对血腥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新兵蛋子,嘻嘻哈哈道:“没事没事,你赶紧洗洗去,看看你那张脏兮兮的脸,把公主都给吓傻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一阵嬉笑,冷夏跳下马车。

        在众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中,朝着远处的溪边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溪水清澈,百草丰茂。

        冷夏半蹲着,捧了一弯清水将脸上的污浊洗了个干净,淡淡的粉红血水顺着溪流向远处化开,偶尔有极小的鱼跳出水面,鱼身在日光下闪烁着粼粼光芒,耳边哗哗流动的水声清脆琳琅,她以袖将脸上的水渍擦干,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耳尖微动,她正要转身的步子一顿。

        站定在溪边,她淡淡问:“事情准备的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话像是问在空气中,突兀的没有任何的预兆,那被问的人好像也是一愣,片刻后半空中不知是哪里,有人恭敬的回答:“回王妃,咱们收到了钟苍的吩咐,所有王妃需要的咱们都已经准备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声音忽远忽近,似是在每一个地方发出,可见来人内力不浅。

        冷夏动作不变,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移开半分,只定定的望着溪水里不断跳出的鱼儿,若是从极远的驻扎营地看过来,也不过以为有个小兵,正在溪边乘凉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狂风三人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钟默给属下传来消息,金鳞卫化整为零,从楚海由北向南的各个海岸线,分别运送硫磺回楚,咱们的暗卫堵截了一部分,还有一部分被巡逻水师抓获,应该还剩下少许几个,狂风雷鸣闪电便混在其中,昨日已经进入了汴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应了一声,这就是当初吩咐三人所做的事,这么看来还算顺利,也亏着东方润以自己吸引了她和战北烈的注意力,同样的,她和战北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也以自己吸引了东方润的注意力,让他以为二人全力对付他,另一方面全力追拿海上的金鳞卫,势要讨回被劫走的硫磺。

        自然不会想到,有三个人混在金鳞卫中,堂而皇之的进入了东楚!

        甚至可以打入神秘的东楚皇室密卫的——内部!

        “身份没有被揭破?”

        那人犹豫了片刻,才纠结道:“暂时应该是没有的,他们易容成被抓住的三个金鳞卫的样子,如今在哪里并不知晓,只有上岸时留下了暗卫特有的记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负手而立,再多问了几句。

        终于伸个懒腰,吩咐道:“辛苦了,转告钟默,待我去汴荣大概还有半月的时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暗卫似乎是不解,半天没有反应,估计在寻思着转告钟默这事有什么意义,毕竟他们在东楚消息灵便,这一路上的行程都了解的很,皆闻小王妃睿智过人,怎么干这种多此一举的事?

        不对,一定有深意啊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某个不知名的暗卫,就在这深意中,想啊想,想啊想,终于想破了脑袋,悟了!

        小王妃这是,要转告给爷啊!

        半空中抓耳挠腮招了虱子一样,发出扑扑簌簌的声响,终于耳际传来一声恍然大悟,冷夏翻个白眼,她的确是想告诉战北烈的,倒是没有约好什么,只是想着那人应该无时无刻都在担心着他,所以嘱咐间接的钟默,让他记得时时传回去自己的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此时,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真心不愿意承认,战北烈的这群暗卫,一个个身手凌厉隐匿专业其他各方面的能力也强,可这智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太他妈寒碜了!

        这边冷夏狠狠的鄙视着,等了半响,那人竟然还没走。

        老长老长的时间过后,一声纠结的哀怨的疑问,传了过来:“王妃,你刚才怎么确定属下来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某个暗卫,自认自己功夫过人,尤其是面对毫无内力的小王妃,竟然连怎么被发现的都不知道,这绝对是他职业生涯上的一次巨大侮辱。

        柳眉高高的挑起,冷夏慢悠悠的转过身,朝着营地晃悠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路过一丛丛树荫之时,忽然顿住,朝上面眨眨眼,露出两排白玉一般的晶亮牙齿,只一瞬恢复了淡然的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 砰!

        一声巨响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片树荫中栽下一个暗卫,可怜巴巴五体投地。

        四下里看看终于确定没引起任何的注意之后,欲哭无泪的爬了回去,亏他还自诩内力深厚轻功高绝,小王妃刚刚那一眼,明明白白的告诉他:“我不只知道你来了,我还知道你在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瞧瞧人家那淡定,瞧瞧人家那从容,瞧瞧人家那明明彪悍到变态,还丝毫没有傲娇的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这傻不拉几的行为,叫啥?

        自取其辱啊!

        某个暗卫自问自答,哗哗淌着两行眼泪,向着那个走远的纤细身影,飘去一个敬畏崇拜的目光,暗暗握拳,坚决完成偶像交代的任务!

        转告爷,小王妃到达汴荣,大概还有半月。

        ==

        ==

        第三节。

        初秋的汴荣又是另一番景象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有了上次冷夏来时的繁花似锦,厚厚的落叶堆积在地面上,也没人去清扫,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,被以文治国的东楚才子,认为是文人雅韵,小桥流水上偶尔飘落几片,便能时不时的在秋季手持折扇的白嫩书生,称颂着吟上一首悲壮的酸诗,倒也颇有意趣。

        自然,这是别人认为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要是换了冷夏,只会翻个大大的白眼,轻叱一声:“脑子有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而此时,众人方方进入到汴荣城内。

        长龙样的大军队伍迈着噼里啪啦的雷霆步子,正前方东方润高骑马上,一身月白华袍,飞银绣线,熠熠生辉。身侧后方一个马位,是白裙拖曳的莲公主,高挺的背脊抚平了丝丝柔弱,多了几分英姿飒爽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这本应是帝王亲征,凯旋而归的阵仗,换来的则是满大街百姓抗拒的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整个东楚都飘荡着一种压抑的气氛,嗡嗡的小声议论,在喧闹的长街上响起,对于站在后方的冷夏耳力,自然听的清楚之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听说了没有,上一场大战,咱们输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和神女作对,大秦现在可是有上天保佑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怜我儿就在军中,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愤懑有之,叹息有之,悲哀亦有之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疯狂的向着大军扫荡来,冷夏勾起唇角,看着某个皇帝端坐马背依旧挺拔的背影,极是戏谑的挑了挑眉。

        唔,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?

        身边一声疑问传来:“老大,你笑啥?”

        冷夏极不习惯这个叫法,奈何连续半个月的时间都没纠正过来,这三个实心眼儿的认准了一个事,那就是一个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转过头,身边一侧是邓富邓贵两兄弟,比起邓富的矮矮壮壮,邓贵绝对是另一个极端,细长细长的瘦竹竿型,和孔云看上去也不遑多让,他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,左臂处空余大半个袖管,在秋风中飘飘摇摇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的性格差不多,都是实在汉子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另一边,是她在东楚军营里,最早遇见的憨厚青年,张荣。

        三双朴实的眼睛望过来,冷夏翻个白眼,难道要说她正在幸灾乐祸,他们皇帝的窘状么?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,前方传来一阵骚乱,东方润的座下马蹄高扬,长嘶高鸣,马惊的声音直上九霄!

        大军停了下来,后方的众人探头探脑。

        只听远远的传来一声凄厉的痛呼:“皇上,草民恳请皇上休战!”

        笑意更浓了,冷夏眯着凤眸,越过人群远远的眺望过去,看了个不亦乐乎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是一个年约弱冠的瘦弱青年,在头顶高高的束了个学士髻,一身儒袍一手折扇,文人才子的标准配备,他跪在地上离着马蹄不足一步,青涩的面容上写满了固执,大义凛然再次长呼:“为了东楚的江山社稷,为了东楚的百姓,草民恳请皇上休战!”

        喧嚣的长街上,一瞬变的静谧窒息,连空气中都流动着不安的因素。

        每一个人都紧绷着神经,紧紧的注视着分毫不敢偏,暗暗为那青年忧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,人群中不知是谁跟着高喊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请皇上休战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声音极为突兀,却让那弱冠青年神色大振,他麻溜的爬起身,纤细的身子在秋风中仿佛随时能被刮跑,稚嫩的头颅却扬的比天高!

        已经出现拥护跟随的人,他也没了先前的试探性高呼,张口就是诛心之言:“草民请皇上多多三思,莫要罔顾咱们百姓的声音,执意对大秦开战!皇上是否要为了满足称霸天下的一己私欲,置东楚百姓于水火之中,置江山社稷于分崩离析!东楚千百年来的基业,就因着皇上贪婪的自私的欲望,将要毁于一旦,皇上,你一意孤行刚愎自用,如今可敢说自己俯仰无愧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挺着胸膛,字字铿锵:“上无愧于朗朗青天,下无愧于泱泱百姓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振振有词的一番话,一字一句刀子一般朝着东方润的心口射去,他只是轻笑一声,马上的坐姿都没改变分毫,脑后的青丝跟着悠然的晃了晃,从后方看去,只那一个背影,写意尽显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又是如何认为,朕对大秦开战,就会置百姓于水火,置江山于分崩?”

        见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,给予了回应,弱冠青年立马像是战斗鸡一样摆正了神色,理直气壮:“大秦的烈王妃,可是上天派来的神女,那二十字谶言上明明白白的预示着,神女将会一统四海,天意难违,皇上就是再自恃甚高,也不该妄图挑衅!”

        冷夏淡淡摇了摇头,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!

        在这君权至上的古代,这等激进分子……她叹了口气,已经能预料到他的下场。

        青年却不自知,见东方润不言不语,神色亢奋的振臂高呼:“停战!停战!停战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寂静的长街上,这极具鼓动性的口号清晰的响彻,开始有百姓小声的跟着应和,声音越来越大,开口的人越来越多,那振奋激昂的呐喊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的憋屈,一股脑的发泄出去,渐渐变成一股风暴……疯狂席卷!

        “停战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停战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停战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军中的将士,不少人的脸上呈现出赞同,自然也有少许的人露出愤愤之色,比如说在东方润之后的莲公主,她在马上转头四处看着,脸色已经涨的通红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看不清东方润的脸色,不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,还是那般温润,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容,狭长的眸子,应该冰寒的彻底,空濛如雾又杀气氤氲!

        冷夏在后方暗暗思忖,忽然一愣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原来不知不觉间,在一次次尔虞我诈的对峙中,她竟了解这个对手至深!

        果然,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,在弱冠青年已经兴奋的红光满面的神色中,一声温润的嗓音,似早春新生的清茶,悠然轻缓,却毫无例外的飘荡入了每一个人的耳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妖言惑众,午门斩首!”

        沉默,死一般的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 所有高声呐喊的百姓,张开的口形都僵住,那振聋发聩的声音仿佛突然被掐住了脖子,没有丝毫预兆的瞬间消失,只余下一声声的回音轰轰回荡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弱冠青年一屁股坐到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脸白如纸,颤抖的如筛子一般,还在极力的镇定着神色,高高的仰着头颅:“斩……斩首……我犯了什么罪?你……不怕东楚万千才子的口诛笔伐么!”

        东楚以文治国,刑罚并不苛刻,言论也极为自由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养成了这满城街的一干酸儒们,有事没事吟吟诗作作对,操着一口之乎者也谈论谈论天下大势,也正是因为这样,当初在酒楼里那二十谶言,最先从东楚流传了出来,若是别国的百姓得知这样的晴天霹雳,没有哪个敢当众高谈阔论,偷着摸着聚上一堆说上两句,都要提心吊胆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汴荣这闻名天下的“文人之都”,亦是一把双刃剑,上位者以才子冠绝天下为傲,同时也为之头疼,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才子们,每天就盯着上位者的功过了,一丁点的行差踏错,都会让他们双目振奋,眉目飞扬。

        或口沫横飞,或游龙笔走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东楚的这些白面书生们,也许上阵打仗并不在行,甚至连街头打个群架都不是对方的一招之合,但是论起非议君主的胆子,那绝对是一个顶俩!

        口诛笔伐,一点也不夸张!

        所以此时,弱冠青年虽说害怕,却不怎么相信东方润敢杀他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斩首已经算是这个国度最为森严的重刑,他不过吆喝了两声心里话,竟然就斩首……难道真的不怕东楚所有的才子一跃而起,每天变着花样的在茶馆说书,一连三百六十五天不带重样的唾骂他么?

        想到这里,弱冠青年又有了胆气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刚站起身,眼前白影一闪,东方润身后飞快的冲出一人,瞬间将他撂倒在地!

        还不待他反应过来,那人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枚令牌,他大喝一声:“大秦的探子!你是奸细!”

        黑色半掌大小的令牌高举过头顶,暴露在所有百姓的视线下,暗沉的材质在阳光的反射下,出现了三个金色的大字,鲜艳耀目。

        烈王府!

        青年惊恐的张开口,一声解释的嘶吼还没传出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血溅当场!

        砰砰连续两声巨响,此时显得那么清晰,青年的脑袋飞起和身体先后砸落地面,在地上留下道弯月痕的血泊,猩猩点点,染赤了所有人的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情势急转的一幕,让满街的百姓一愣一愣。

        东方润自马上缓缓的转头,沿着整条长街四下里扫过一遍,温和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大秦派遣了诸多奸细潜入我楚,意欲挑起我东楚内乱,让我们尚未发兵就已经自乱阵脚,其行可耻,其心可诛!但是……朕相信,我东楚子民,眼是亮的,心是明的,断不会受到奸人蛊惑,无论神女说是妖言抑或神语,只要我们万众齐心,相信不会有人能撼动我东楚半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东楚,这天下……是朕的,也是你们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一番大义凛然的瞎话,冷夏听在耳里,笑在唇边,那微微翘起的弧度,不知是讥是赞。

        好一个东方润!

        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的手段,运用的是淋漓尽致,这人几年不见,玩弄人心的伎俩更高一筹了,瞧瞧这信手拈来圆融自如的做派,岂是寻常人比的了的?

        方才那种情势,他是杀也不是,不杀也不是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而这一招栽赃,既以雷霆之势威慑了百姓,又给了自己一个优雅的台阶,我说他是大秦的探子,他就是,不是也得是!

        更何况,还证据确凿呢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论百姓是否相信,接下来的日子,这汴荣城内的流言蜚语,估计可以停歇一阵子了,她的一招神女让东方润无招可接,没想到这人干脆不接,以最为铁血的方式,将它压下去!

        而最后这瞎话说的,更是高端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口一个“我们”,从头到尾和百姓站在一条线,字字句句诚恳真挚,分析着分析戳大秦一下,戳完了再退回来继续诚恳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刚一柔,即便百姓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,此刻也已经被震慑住,甚至后面如果再有此种情况,他们还会不自觉的想一想,是否真的是大秦的奸细,在东楚挑拨离间,煽动他们。

        高,实在是高!

        看到这里,冷夏已经完全的失去了兴致,心里多了抹淡淡的悲凉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大步走上前,身后三个跟班嗖嗖跟上,在大军的队伍中穿梭着,越过一列列的士兵,停在中后方一个小头目的跟前儿,低声说了几句话,告假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头目看向前面远远的,腿夹马腹,正要再次启程的东方润,终于一咬牙一跺脚,答应放她偷偷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临着走了,又嘱咐了一句:“皇上这日应是先回宫里,什么时候去军营还不晓得,应是差不了个两三日,你们早些回来,别给老子惹麻烦!”

        冷夏一边穿出大军,一边随意的挥挥手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军从北门进城,穿过西门去往西郊海军衙门,东方润则是先回皇宫,就像他说的,这一两日的时间,总是有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这半个月的路途,足够她在东楚的军营里,小范围的混了一个好人缘,本身她就是个没有编制的人员,即便不在若是没有人特意查问,也发现不了,若是回去就更好办,随便叫个熟悉的人做个凭证,轻而易举。

        更何况此时,她的身边,还有三个正规的东楚士兵。

        冷夏带着三人,门儿清的拐进一条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方忽然有人白着脸转身干呕,一声干呕将所有怔住的百姓唤醒,有人尖叫一声蹬蹬退后,有人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,有人捂着脑袋不停颤抖,他们也说不出此刻心中的感觉,到底是因为这砍头的场面太过突然,还是方才跟着呐喊的人竟是别国奸细,或者心中在暗暗怀疑他们君王的栽赃嫁祸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说不清,这些真真假假没人说的清。

        ==

        ==

        第四节。

        回春堂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全城百姓都聚集到汴荣正街上的时候,回春堂内显得一片冷清,两个十四五岁的药童拎着苍蝇拍,漫天挥舞着初秋季节本也没有的苍蝇,再里面隐约可见纱帘后一个老郎中,正仰头倚着靠背,两脚搭在诊脉的桌子上,呼呼大睡的天昏地暗。

        冷夏方一进门,药童顿时眼睛亮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蹬蹬两步冲出来,一人站在一边,点头哈腰的询问:“军爷,什么病?”

        冷夏瞧着他们亮晶晶的眼睛,忽然就觉得,如果她说没病,真是太没人性了!

        于是,没人性的某个女人,扬眉,微笑,依旧回:“没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个药童翻个白眼,小小声飞快的嘟囔着:“没病上药房这是脑子有病吧脑子有病也是病得治!”说完转个身继续挥苍蝇去了,另一个不信邪的盯着她看了半响,郑重嘱咐:“军爷,可不能讳疾忌医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那架势,仿佛她没病也要给整出点病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身边的邓富扯扯她袖子,叽叽咕咕凑上来:“老大,这就是你以前学徒的药房?这里的人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指指脑子,不言而喻,还没见过这么神神叨叨的药童,好像人不生点病给他们点事干,那大罪简直堪比宰了他们媳妇干了他们爹妈。

        再者,还有见到当兵的,是这态度的?

        “吆喝,怎么说话哪!”药童大喝一声,眼中刷刷放光,一把丢掉苍蝇拍,撸起袖子就冲了上来,一副“他妈的老子闲了这么久终于有不怕死的上门来被老子揍了”的神情。

        自然,这是冷夏看出来的,而在身后那三人看来,这药童细胳膊细腿儿的,简直找死。

        邓富虎躯一震,呼哧呼哧喘着大气,粗壮的胳膊已经抡的滚圆砸了过去,自从参了军以后,但凡出来谁人看见这身军服,不得点头哈阿谀奉承着,现在的医馆,咋变的这么横了!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矮壮军爷和瘦弱药童,即将亲密接触的一瞬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他们的身上,出现了两只白皙的手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只抵着药童的脑门,一只捏住邓富的手腕,这柔柔弱弱的两只小手,竟是含着力拔千钧的气势,让两人离着毫厘之差,再也动不了分毫!

        药童的眼睛变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邓富的脸色变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回春堂内的另一个药童,亦是呼的一下站了起来,身上的气息缓缓上升,摆出最佳的攻击准备,哪里还有进门时那撒泼打诨的模样,而后面跟着的邓贵和张荣,也感觉出了几分诡异的气氛,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都不是傻子,将不解的怀疑的谨慎的目光,齐齐投向了冷夏。

        高手!

        冷夏悠然松开手,看向俩神色凝重的药童,早在进门她就发现这两人气息绵长下盘稳健步子却轻盈,明显不是什么普通的人物,不由得,她再次叹气一声,咋战北烈的暗卫,一个个都这二百五德行呢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败笔啊败笔!

        一边叹息着,嫌弃的瞥了俩药童一眼,一边在他们谨慎的注视下,大摇大摆的拉了张椅子坐下,翘起二郎腿吩咐:“把钟默给我找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一愣,能说出这名字,已经足以可见,这是自己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,想起了前几日他们沉稳淡定少言寡语的师傅,难得开声吩咐的一句话:“别怪师傅没提醒你们,若是有个极彪悍的女人,或者也可能是男人来这里,若是你们招待不好,以后就去青龙寺喂海龟吧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当时他们的注意力,只放在了海龟,青龙寺那只巨大的海龟,虽然被认为是神迹没人敢不敬,依然被供奉在了神台上,不过每一个东楚人的心里,估计都恨不得把它给炖了!

        丫壳上写啥不好,写个四海归一,先给了东楚一希望,再一盆冷水泼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太贱了!

        这极大的希望之后,得到的不是失望,而是绝望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此时,他们顿时想起了那句话的重点:彪悍!

        两人琢磨着这个词,看着这轻飘飘制住其中一人,然后即便知道这是暗卫的总部,后院里说不准就有几十个人的情况下,依然大爷一样坐了下来的新兵,这会儿正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,勉勉强强喝了一口还嫌弃的一皱眉,吩咐起他们来跟使唤奴才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妈的!

        彪悍,没跑了!

        俩人顿时咧开大嘴,露出何止八颗白的晃眼的牙齿,那变脸跟变天似的,一瞬又恢复了开始的不着调,狗腿道:“官爷,稍等,稍等,小的这就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人“咻”的去了,另一人更是“咻咻咻”在医馆内移动着,把目瞪口呆的邓富三人,给一人拉到了一把椅子上,端茶倒水好不体贴,那标准的微笑看的三人下巴砰砰落地。

        药童极自觉的,给他们合上下巴,拿着苍蝇拍扇着凉风,笑眯眯问:“官爷,还热不?”

        啪!

        一巴掌拍在脑门上,冷夏无语的磨了磨牙,丢人,丢人啊!

        还是钟默比较淡定,缓缓的走出来目不斜视,直接无视了他两个虎了吧唧的徒弟,沉稳的面容上五官平平,一身气质显得少许古板,他走到冷夏近前,二话不说行了一个大礼,恭敬道:“属下参见王妃!”

        砰砰砰砰砰!

        这次是五个下巴一起砸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药童怎么也没想到,这个竟然就是所有暗卫口中,那被封为偶像的小王妃,那个五国中流传在所有人的口里的神话。

        而邓富三人,就更是想不到了,即便方才看到冷夏的身手,他们已经怀疑了她的身份,可是给他们二十个胆子,也不敢往大秦烈王妃,西卫女皇,神女的身份上靠啊!

        三人的脸可谓变幻迅速,由惊恐到不敢置信再到敬佩膜拜外加嘴角抽搐。

        这这这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西卫女皇不是跟着大秦的战船走了么?

        竟然就混在他们的军营里,和他们一路同行半月之久,忽悠的一军营的人称兄道弟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这消息,简直比女皇是男人还要惊悚啊!

        瞧着不可置信望过来的目光,冷夏摸摸鼻子,无语的想着,如今的西卫女皇可不就是个男人么,慕大神医假扮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瞬的时间,三人的神色变的复杂无比,眸子里有抗拒有担忧也有几分挣扎……

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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